“西方的敌托邦夜之城，是拉丁美洲的现实。”Western dystopia, Latin American reality——经济学家 罗德里戈·阿奎莱拉(Rodrigo Aguilera)
一
今年四月，一张匡威少女的照片在西语互联网上疯传。
好事网友很就快找到了当事人的INS账号，如果正常发展，这可能是个素人成名的网红故事。
然而，这里是墨西哥。
仅仅两周之后，匡威少女在当地一家汽车旅馆的储水槽中被发现，尸体泡烂肿胀，警方只能依靠浮在水面的匡威鞋和胸前的十字架辨认身份。
法医鉴定后，警方判断她是失足跌落水槽中，造成意外身亡。显然，这种说法不论是家属，粉丝，还是网友，都无法买账。
匡威少女只是混乱墨西哥的一个缩影。作为性暴力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仅仅在2021年，死于谋杀的女性仅记录在案的就有1004人。并且考虑到当地行政部门臭名昭著的腐败问题，实际人数只多不少。
所以为了生存，墨西哥女性正在自发并广泛的于Facebook上建立互助群组。
“别国女性在争取同工同酬，而我们的核心诉求，只是不被杀。”
成员要么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公布，告知她人哪条街道可能存在危险。要么在出行时互相报点上传行踪，以确保谁出意外时，大家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看上去，数字科技似乎让墨西哥人的生活变好了。但组织者也承认，这些措施最多只能带来一点心理安慰，若是真有意外，群组能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
反倒是今年6月，警方逮捕了一名利用Facebook引诱女孩的连环杀人犯。至少7名女性被他以提供工作的名义骗到线下，但等待她们的却并不是合同，而是一连串兽行，以及肢体在黑色塑料袋中被发现的结局。
2012年，以同样作案手法的罪犯
这种故事在墨西哥并不魔幻。
因为Facebook和Tiktok等社交媒体，本来就被墨西哥毒贩们拿来当招聘网站。
二
「夜之城」是《赛博朋克2077》中的虚构城市，她坐落于独立后的美国北加尼福利亚州，但和现实中的加州一样，以墨西哥人为主的拉丁后裔占据着这里居民的很大一部分比例。
所以当看到Facebook上的“女性互助小组”时，我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莫克斯帮」。
这是「夜之城」中的一个松散的“性偶”抱团互助组织，也是女主之一的朱迪的组织。她们就和现实中的墨西哥女性一样，抱团，不相信外人。
并且如果你看过迪士尼动画片《寻梦环游记》，肯定能一眼辨认出来「莫克斯帮」骷髅辣妹的形象和墨西哥的传统节日「亡魂节」有很大关系。
作为曾诞生过阿兹特克和玛雅两大文明的国家，墨西哥有高达九成的子民血液里都流淌着印第安原住民的血液。
哪怕后来的西班牙殖民者用宗教和语言几乎再造了这片土地，却依然没有挡住其汹涌的历史在接受和融合之后，混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本土文化。
在墨西哥人看来，生与死都是一场派对。
所以在好兄弟「杰克」的葬礼支线任务中，虽然制作组为了渲染情绪并没有真的像现实版中那样喜气洋洋，但相比其它文化里庄严肃穆的氛围，我们仍能在墨西哥人的灵台上看到微笑的耶稣枯骨，俗艳的红色玫瑰花雕，与张扬浮夸的金色十字架。
把玩家当做家人对待的拉丁社区圣瓦伦蒂诺帮、说话总是夹杂着西语的好兄弟杰克、姓氏很有西语嫌疑的老婆朱迪阿尔瓦雷斯、以及姓氏肯定来自拉美的动画主角大卫马丁内斯。
可以说主创做设定时，拉美裔并不是受偏爱，而是几乎被当做主角势力来对待。
拉丁裔常佩戴的天主教十字架
只不过，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拉美人既落后又懒散，既达观热情又重视家庭，乍看之下与传统「赛博朋克」传统叙事中的黑色侦探主角完全相反。
因此，有很多声音认为他们带来的「街溜子味」严重破坏了「赛博朋克」叙事中冷峻沉郁的气质格调，更有甚者，直接用“高科技土鳖”来下定论。
但是，拉丁元素真就与赛博朋克八字不合吗?
三
“西方的敌托邦夜之城，是拉丁美洲的现实”
著有《半空玻璃：戳破21世纪进步神话》，反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罗德里戈·阿奎莱拉，曾在游戏发售的时候如此盛赞《赛博朋克：2077》。(也批评了宣传上的问题)
在他看来，赛博朋克题材描写的那种私人企业压倒中央行政的想象，在拉美地区早就是常态。所谓的自由市场和先进技术并没有带来更好的生活，反而让拉丁美洲成为最不平等的地区。
在墨西哥城，你可以看到潮湿肮脏的贫民窟与富丽堂皇的企业大楼同框，极具视觉冲击力。
蜿蜒的高速公路立交桥与地铁线穿过城市，可下面阴暗的空间里却挤着喧嚣的街头小贩，住宅区与商用空间彼此纠缠混乱，野蛮生长。
大多数人没有基本福利和劳动保障。
灵活就业在西方或许是个新鲜事物，但在拉美却是很多人几辈的生活方式，工作时长远高于8小时/日，有时还要去做多份兼职，却依旧只能挣扎在贫困线上。
罗德里戈的看法确实很有启发，不过在我看来还是太保守了。
因为墨西哥虽然没有荒坂这样的巨型公司，但它有北边的庞然大物，还有毒枭。
这两者携手造成的现状，恐怕比起网络义体等外在元素更贴近赛博朋克世界观中想象的那个“企业殖民主义”核心。
1980，墨西哥开始私有化改革。1992年时一度成为仅次于英国的第二大私有化国家。直到今天，包括土地，电信，水电和一部分石油企业，都掌握在私人资本手里。
如果只论纸面数据的话，结果是美好的。改革一口气向福布斯榜输送了24个墨西哥的亿万富翁。但工人阶级，面对的却是如游戏中强尼银手所控诉的那种悲惨命运。
1994年1月，加拿大，美国和墨西哥签署了互相取消进出口限制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
可以想到，墨西哥本土农民种出来的粮食根本扛不住美国标准化和工业化的粮食倾销。加上土地私有化，成千上万的工人失去工作，农民失去土地。
他们要么打黑工，要么去贫民窟，要么偷渡去美国。又或者，与魔鬼签订契约，投入毒枭的怀抱。
毒枭势力图
而这也是最讽刺的，对底层农民伸出援手的不是别人而是十恶不赦的“毒枭”。相比职能部门的忽视，是恶人们给了他们工作，也是恶人更得人心。
到这个阶段，墨西哥毒枭才真正有实力敢和孱弱的中央正面对抗。不同州的大佬以一种错综复杂的方式形成垄断产业，很多农民甚至供奉着一个叫圣马尔韦德的民间传说人物，而这个传奇的名号，是“穷人的天使”，“劫富济贫的大盗”，以及“毒枭成圣第一人”。
在拉美大陆，毒枭就是企业，武器就是义体，毒瘾就是赛博精神病。
后来，就是06年开始，12年结束，由美国&墨西哥联手发起，死亡至少十万人的禁毒战争。
由于太过刺激和篇幅原因，这里不作展开。
不过有趣的是，如果你认真看过游戏内的文本，就会知道在《赛博朋克2077》的平行宇宙中，正是这场战争直接导致了美利坚合众国解体。
在游戏世界观中，南北加州分别独立。夜之城所在的富裕北加州甚至为了挡住南边的穷亲戚还修了一道墙，我们知道现实中这是川普修的，目的是挡住墨西哥移民。
或者我们再把视角拉远点。
南北加州本来就是“西进运动”时期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抢去的土地。所以我们说独立后的「夜之城」跟墨西哥亲缘关系近，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四
「朋克」久已存在，「赛博」即将到来。
一种没有实体门店的“幽灵外卖”在Facebook上兴起，当地的工薪族是如此欢迎这种便宜实惠的模式，至少在某个外卖巨头将其整合之前，会一直如此。
当然，P2P也没有缺席。
墨西哥本土最大的线下连锁商店OXXO正在进军线上金融业务，按风投公司的预测，它将在未来成为一家超级银行。
而在“传统业务”上面，由于当地犯罪分子说杀全家就杀全家的硬核作风，警方侦破案件依赖匿名性更好的物联网。
可是犯罪分子也知道这点。有家名为ELminalia的黑客机构专门从事清洗网络信息的业务。据一篇卧底稿件所述，墨西哥的黑白两道是这家机构的最大客户。
或者我们把目光再拉到整个拉美地区。
萨尔瓦多总统曾在去年9月宣布将比特币作为国家的唯一法定货币，强制向所有国民推行。但是到今年八月，虚拟货币矿难直接让比特币价格跌去69%，重创该国经济。
另外在巴西的贫民窟，足球不再是唯一改变命运的道路。
一种廉价手机也能跑的吃鸡游戏《FreeFire》在巴西号称有1.53亿的玩家，于是在相关战队的扶持下，现在有很多贫民窟的青少年梦想成为电竞选手或是Twitch上的主播明星。
我无法判断科技是否会让世界变得更好或更糟。
或许那并不重要。
就像你如果做完并认真看了《赛博朋克2077》全部17个赛博精神病任务的话，会发现其中有一半的“疯子”，根本就没有义体植入过量。
我也无法像罗德里戈那样断言拉丁美洲就是真正的赛博朋克。
就像评论家给拉美文学巨匠博尔赫斯安了一个「魔幻现实主义大师」的头衔，大家也都这么说。
博尔赫斯本人并不认可这种说法，他认为他写的就是现实。
